她是個嚴重高原反應的病人,在海拔近5000米的缺氧地區(qū)耗盡體力地歌唱,她有點力不從心了,好比鳥兒已經(jīng)飛上了天空,但飛得有些沉重,但她還是堅持讓歌聲飛翔,一直飛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今天出版的《解放軍報》刊文《江河源的歌聲》,講述了這名女文工團員的高原絕唱。
江河源的歌聲
■王宗仁
這是一個在我心里儲藏了半個多世紀的久遠故事。它與青藏高原的缺氧有關(guān),與軍營的歌聲有關(guān)。至今我也無法知道主人公的名字,只能用“一個女文工團員”來稱呼她。我相信這樣的稱呼同樣能表示我對她的親近加尊敬之情。用今天一些人的觀念難解她那道生命的方程式。講她的故事必然會有諸多苦澀堵滿心間,我卻難以割舍,堅持走進往事的記憶里……
1956年4月,陳毅元帥率領(lǐng)中央慰問團沿著剛剛通車的青藏公路進藏。演員們一路歌舞一路演出。這是一次特別的演出,常常坐在馬扎上看演出的就是一二十個觀眾,這還算盛況。有的時候就那么三五個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面前,演員們照樣會一招一式認真地把一臺節(jié)目演完。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在青藏高原演出就是這樣,只能這樣。
這是一個人煙稀少的世界,有的地域干脆就是無人區(qū)。可是,公路總得有人養(yǎng)護,邊疆總得有人守衛(wèi),怎么辦?于是在每百多公里的地面上就出現(xiàn)了道班和兵站。道班頂多10個養(yǎng)路工人,兵站一般十二三個兵。那個年代青藏線上不是流行一句話嗎:“高高山上兩家人,軍愛民來民擁軍。”這兩家人是青藏公路沿線的常駐人家,自然也就是中央慰問團慰問的主要對象了。他們遠離城鎮(zhèn),也遠離牧區(qū),終年累月難得見上個人,看演出就更是奢望了。現(xiàn)在聽說北京來了慰問團,又是陳毅元帥當團長,誰的心里不奔涌著歡騰的喜浪!有些兵早在慰問團要來的前一個禮拜就把屋子前面的場地打掃得一塵不染。有的兵站的兵們還特地從老遠的地方找了些磚頭,鋪了個略高出土地面的小舞臺。小小舞臺盛深情呀!
江河源兵站。8個工人7個兵。
演出開始前,據(jù)說陳毅元帥臨時發(fā)表了個簡短而精彩的講話,意思是說:江河源兵站,這個名字不但有詩意也很氣派。江是長江,河是黃河,我看再加上一個湖,青海湖。這是中國的源頭呀,了得!你們兩家合起來雖然不足20個人,可是頂著世界屋脊上的天呀!今日這場演出一定會很成功!
他說罷就坐在前排的一個馬扎上看演出。也許是有了他這么一個特殊的觀眾和他那番聲情并茂的開場白,那晚的演出很出彩。
元帥的講話和已往發(fā)生或正在發(fā)生的故事都凝固在了江河源頭。其中就有那個女文工團員的故事。
她是帶著高原反應的不適演出的。演出后高原反應加重,無法繼續(xù)隨隊西行攀登海拔更高的山嶺,便不得不留在江河源兵站,休息、治療。休息,大概可以勉強做到,因為缺氧的地方難以入眠;可是治療呢?當時兵站醫(yī)療條件之簡陋是今天的人難以想象的。她就這樣孤獨無助地停歇在進藏的半路上。
女文工團員因高原反應滯留兵站原本是一件不幸的事,沒想到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再加上特殊的環(huán)境,卻成了從天而降的好消息,我指的是對那些終年奔馳在世界屋脊上的汽車兵而言。他們并不了解更多的情況,只是一傳十、十傳百地得知,這晚有中央慰問團一個女文工團員住在江河源兵站,便一個個幸福得心花怒放。換個位置想一想,完全可以理解。他們一年365天幾乎不分晝夜地都在偏僻閉塞的荒原上跑車,車輪把冷清清的黎明碾成靜悄悄的黃昏,又把黃昏還原成黎明。除了單調(diào)的生活還是單調(diào)的生活,雪山、冰河、戈壁是甩不掉的伙伴。不要說看演出,連演員長的啥模樣也沒見過?,F(xiàn)在聽說江河源兵站來了個女文工團員,而且是從他們朝思暮想的首都來的,看一看,聽一聽她唱的歌,該是多么榮幸和幸福的事!本來他們當中有些駕駛員這晚是投宿別的兵站的,現(xiàn)在也找出種種借口住在了江河源兵站。
患病的女文工團員啊,也許你還沒有意識到,在高原兵們的心里你絕對是一位不凡的仙女!
吃罷晚飯一撂下碗筷,兵們就圍進了女文工團員住的那頂帳篷。有一個膽大的戰(zhàn)士突然違背大家原先只想看她一眼的初衷,提出了一個似乎過分的要求:“我們想聽你唱支歌!”大家聽歌的心情太迫切了,竟然忘記了眼前這位演員是個病人,就一呼百應地要求人家唱歌。女文工團員稍有猶豫,但是面對這么多熱切渴望的眼神,她心中一熱,答應道:“好,你們點歌,我來唱!”說來也奇怪,本來病病怏怏的她一看見這些20來歲的像弟弟一樣活潑可愛的兵,竟然忘記了病痛,一首接一首地唱起來。這一唱,高原反應奇跡般地消失了,越唱越來情緒,越唱聲音越洪亮。她仿佛從來都沒有感到自己還有如此超拔的唱歌天賦。
心為歌源,唱者不累,聽者不厭。清亮的歌聲點亮了那夜的星辰。
畢竟她是個嚴重高原反應的病人,畢竟是在海拔近5000米的缺氧地區(qū)耗盡體力地歌唱,她有點力不從心了,好比鳥兒已經(jīng)飛上了天空,但飛得有些沉重,但她還是堅持讓歌聲飛翔,一直飛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唱著唱著,她累倒了!她躺倒在江河源兵站臨時為她騰出的帳篷里后,就再也沒起來!
直到那歌聲帶著情感和思想陷入了沉默,一個鮮美的生命宣告結(jié)束時,那些沉醉于歌聲的兵們似乎才清醒過來。江河源爆起一片哭喊聲,他們責怪自己惹下了天大的禍事,他們輪流拉著女文工團員還透著微熱的手嚎哭不止。那一刻,山巔千年不化的冰峰也淌起了眼淚。從那以后,在一代代高原軍人的心中,那清亮的歌聲似乎順著江河的源頭源遠流長,伴著江河的奔涌鳴唱不息,一直回響在高原純凈的天空。
標題書法 龍開勝
質(zhì)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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